八月中旬,正是H市最热的时候,即使是走在路边,都能清楚的看到马路牙子上腾起的层层热浪,如果不是待在空调房间里,窗外树上知了的叫声就足以让人烦躁的跳脚。
这里本来是H市的郊区,房地産市场的火爆让这个原来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渐渐的有了一些生气,一片片土地被买卖、划分开来,一个个新小区也如雨后春笋般浮现,虽然可以投入使用的很少,真正住过来的人也很少,但是毕竟也算是有了人烟,寥寥的几处小型超市以及越来越多的大排档说明了这一点,所以即使是在这样一个炎热的午后,也偶尔能看到几辆飞驰而过的轿车以及后面飞扬的尘土。
朱刚和一帮朋友—或者说工友—干脆就说同行,正在一幢孤零零的路边小楼下的阴影内,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一边时不时的打个盹,顺便憧憬一下啥时候有生意上门。
所谓的生意,其实就是看在许多新小区在建设,一些私人购买的装潢材料或者家具大件什么的不好搬运,还没建好的楼盘也没电梯使用,所以,有需求就有市场,朱刚以及他的一帮同行,就干起了搬运工,也就是俗称的苦力。
本来朱刚也是在市区干的,一辆三轮车靠街口等生意,不过没完没了的城管以及日益发达的交通让他很难获得什么收入,这不,这边小区明显大有干头,头脑还算精明的他,早早的就转移了阵地,一辆破三轮在这不好使,也就换成了板车,虽然更累点,不过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也就这玩意好使。
聪明的不止他一个,另外一些同行也早嗅到商机,巴巴的赶过来,很有默契的几个人分一片区域,互不干扰,朱刚这边,除了他,也就是一个干瘦的老头以及一个四十余岁的汉子外加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余岁的后生,一起占据这块地盘。
老头姓王,大家都喊他老王头,快七十了,年轻时候家里成分不好,也没能干成啥事,常年也就孤身一人,过去H市老城区的时候就走街串巷的找活,干了一辈子苦力,没事就躺板车上抽口烟袋,或者打个小盹,虽然看起来瘦的怕人,胳膊也细,但是上面全肌肉,快七十老头还能干这个,可不是一般人。
中年汉子姓余,干这行的有客人都得抢生意,场面上过的去就好,也没人问名字啥的,就喊老余,老余家在H市下属一个县的偏远农村,家里一个老婆带两孩子种地,他本来是想来城里打工多挣些钱,可你一没文化,也没啥技术,更没后门,寻了半个月啥没干成,想回乡下觉着臊得慌,是以弄辆旧板车就干了苦力,平时在一起就算他话还多,色迷迷的喜欢说大胸脯女人,朱刚有时候也就陪他扯两句,好在两人都有些好酒,没事晚上从村里打点散酒一起喝两盅,也算酒友,没啥深交罢了,也是朱刚不大爱说话,或者说不大愿意让别人知道他想什么,所以大多倒都是老余说,他听着,偶尔插两句嘴。
那个看起来十来岁的后生今天才来,也不晓得名字,一问姓张,也就叫小张了,挺憨厚一小伙子,老余就问他这样小咋就跑出来干苦力,小张也就笑笑,腼腆的说家里穷也没上几天学,在家也没啥事,就出来想干活,也不会干啥,便来了。
老余听了,大唿可惜,小孩子没书念,然后开始忆苦思甜,大说特说自己小时候也是家穷没书念啥的,听的小张大起知己之感。
朱刚就坐在一边,微眯了眼睛,嘴里叼着一只两块五一包的盛唐,听着老余说当年,神思飘忽,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朱刚小时候老早父母就死了,他自己都没啥印象,家里就剩个爷爷,也在他上小学五年级时候也蹬腿了,他也就随即辍学。
农村小孩上学都晚,他五年级那会,都快16了,辍学在家也没啥好干的,天天在村里晃荡,捉鸡撵狗的搅的邻里不安,不过村里人也心善,看他一个小孩也没亲人了,诸多忍让,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还是村长牵头,凑点钱,带他去投奔他H市一个远房亲戚,原来也是从村里出去的,听说在城里文化局干个科长,混的挺不错。
于是他就被领到了H市传说中的远房舅舅家里,村长德高望重,和那远房舅舅也算都是体制内的,一顿好说歹说,也是那个时代人还不错,那个舅舅倒勉爲其难的把他收下来了,虽然那个有几分姿色的城里舅妈横鼻子竖眼睛的看他不爽,他也没屌人家,乡下孩子,性子就野点。
舅舅有个女儿,刚刚出生不久,还不懂得辨认好坏,倒是喜欢这个“表哥”抱她玩耍,虽然每每被母亲训斥,倒也乐此不疲。
那个远房舅舅虽然不高兴,但总算也帮朱刚联系了学校,准备让他复读一下小学五年级,准备上中学。
可好,朱刚在乡下野惯了,城里一字一板哪里受得了,在学校不是打架斗殴就是掀人家小姑娘裙子,要不就恐吓别的同学要点小零钱,可怜那些小同学平均都小了他三四岁,哪里敢不依,很是被他欺负了一阵。
不过在学校闹的鸡飞狗跳的老师们不干了,纷纷要求让他退学,没奈何,一个学期没过,就回了家。
他舅舅没法子,就给他找点事情做做,可这小子就是不正干,喝酒赌钱打架旷工无所不爲,找了几份工作都这样,他舅舅也没法子,要不是同乡还带点亲戚,要不是村长,他才不管这些屁事,好容易熬到朱刚十八岁,给了一笔钱就打发他出去,随便他干啥,总之不要住家里了,朱刚也乐得自由,东游西荡的就街上混,偶尔干几天正事拿点钱,偶尔去敲诈一下过路学生,没钱了就厚着脸皮跑舅舅家吃饭,或者借钱,他那个便宜舅舅舅妈可不干了,去的话饭还是能吃上,不过冷言冷语的是少不了,后来干脆尽量不给他进门,好多时候都是他蹲在门口,看舅舅舅妈或者表妹进出的时候,直接杀进去,也没奈何,这货不要脸,也无敌。
又过数年,舅舅倒是升职成了副局长,家也搬了小区,闲杂人等一般还进不去,他才渐渐的去的少了,这时候他也二十七八了,除了打架啥都不会,混也混不出什么头绪,倒也想明白了,不干活,就没的吃,于是就干起苦力,到现在也干了七年,辗转的到了这个地方。
吱—-,一阵刹车声传来,把他从回忆中惊醒,只见一辆奥迪停在他们面前,车窗摇下,驾驶座上做一中年男子,沖他们喊:
“搬箱子干不?”
几个人,除了那个腼腆少年,都围了上来,纷纷推荐自己,那车主皱着眉头大量他们一下,视线落到朱刚身上,这货五短身材,看起来刚过一米六,酒糟鼻子,乱七八糟的头发下面一双小眼睛,嘴唇厚实,一笑一张脸仿佛挤在一起,奇丑无比,本来不想叫他,但是看这货裸露在外面的双臂粗大,手掌厚实,肚子上也一圈的膘肉,估计这货力气够足,又看看一个干瘦的老汉直接排除,另一个看起来不怎么强壮的中年汉子也不错。
这时候车里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一根芊芊玉指伸出车窗,
“就他吧”,指的正是朱刚,于是中年男子皱着眉头问道:
“两个箱子,每个大概七八十斤,帮我扛到五楼,五十块,干不?”
朱刚咧嘴一笑说:
“当然,老板,我干。”
车子重新啓动,中年男子问车内的女子:
“你怎么选那个人?一嘴黄牙看着恶心。”
那女子一笑答道:
“因爲旁边那个眼神看起来不舒服,色迷迷的。”
第一章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