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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羽翼初丰四十六、怨报上门我失声道:

“怨憎会?”

乖乖的娘,怨憎会不是陆小渔的娘亲——我如今的丈母娘所在的门派么?大水沖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起自家人来了?还待细问,宋恣急道:

“请少主召集众人,商议对策!”

想是敌情紧迫,他直眼望来,目中神光大放。

我目光与其相接,光击电触,立感刺灼不胜,忙避往一旁。

宋恣亦“呵”地一哼,将头摆开,讪声道:

“少主恕罪,我潜练“目剑”已有多年,并非有意……”

顿了一顿,又疑道:

“少主您……神气大非寻常呀,目气外侵,竟让我的“目剑”折挫,这……这……?”

我心知肚明,道识、功力的交叠拔升,

“变相”接踵而至,又给我惹上了麻烦。

当下故作煳涂,命人传下消息,众人都到染香厅议事,宋恣一时也无暇细究了。

染香厅,自贾妃凤驾于此,连日来,东府诸事频发,此厅彷彿成了议事专用,颇是让人料想不及。

不一刻,众人接次赶到。

光天化日,我从头到脚的“变相”自然瞒不过众人眼目。

受众人目视,我再也无法掩藏,只得简要释说,此乃拜棋娘送我青阳丹之赐,众人惊异之余,均交口称羡。

待人都聚齐后,我道:

“霍姨,你对此事最知首尾,你对大伙说罢!”

霍姑娘容色沈静,不见喜忧,点了点头,先说了昨夜役物者窥府之事,而后述其追探敌踪经过,道:

“役物者在事败或危急时,往往解开役令,以血信回传,让役灵或役兽警知同门。我与三哥据此找到昨日那役物者的巢穴,里头只有两名术士,一见他们处置役鼠之法,我便认出他们乃是蛇山术士。“蛇山、阴山与本门乳山,均是侍奉天机神君的道派,擅长幡法、符法、役物神术,蛇山一派,最崇诡道,向为修道者不齿,昔年遭二郎山战衣派清剿,元气大伤,门徒凋零,所余无几。潜迹数年后,不甘雌伏,竟不知死活,鼓动北岷山群鬼,一道夜袭阴山派祖庭涂山,欲夺天机鼎、惊魂鼓,以重振威风。哪知阴山老人病而未衰,一怒之下,升鼓传威,一举歼灭来敌。此战过后,蛇山精锐尽失,估计也就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三流术士,流窜江湖,以邪术谋生了。“因此,这些术士既是蛇山余孽,那么其实力必定有限,不足为虑。我与三哥本想先制住那两人,即便从他们嘴里问不出消息,也能从其巢穴寻出蛛丝马迹,探察根由,谁知两名术士实是太过蠢笨,一见血信,便联络事主,以示告警。如此一来,我与三哥悄悄守在一旁,等来了事主,一见来人身着白色麻衣,乃是怨憎会的“贞苦士”,当下也不敢惊动,以免打草惊蛇,便急忙赶回府中,先与你们商议应对之策,再作计较。

”众人听了,神色极为难看。

京东人语皱眉道:

“若是怨憎会,极难了结,此事非同小可,不会错认罢?”

吴七郎也道:

“怨憎会向来怨报分明,咱们东府与他们素无瓜葛,他们怎会认定咱们是“孽主”?披麻,确是怨憎会的一种定规,表明寻着了仇家,即将展开报復行动,对己方是表决心,对旁人则施以告戒,劝人莫要插手,但江湖上披麻衣者不少,怎见得是怨憎会的“贞苦士”?咱们将军庙那些小鬼,也是常年孝衣在身的……”

宋恣与霍姑娘对视了一眼,两人俱是苦笑,宋恣叹道:

“七弟,那……那怨憎会的“贞苦士”,正是你的亲兄长——“怒汉”吴刚呀!”

“啊——!”

吴七郎如受重击,面色惨白,目中泛红,跄退数步,仰颈擡目,竭力不让泪落,涩声:

“这么多年,大哥还在……我是早已放下了……坚汉忍泪,格外让人揪心。宋恣不忍道:

“七弟……你是对的,尊师当年,与杜大哥情形一般,神志癫狂,所为不能自知,如今他还在不在人世,还是另说,令兄执意追仇,只怕多半出于自求心安……”

吴七郎喉音嘶哑,断然道:

“三哥!不要再说了!这些过往……与此事无干!”

宋恣点了点头,目光朝辕门兽微一示意,辕门兽会意,扶住吴七郎,道:

“七弟,这里由他们商议也够了,全都在此,外边倒无人戒防,不如我们出去巡察,让他们安心议事!”

吴七郎似乎也怕自己失态,耽误了众人议事,便点了点头,随辕门兽朝厅外行去。

这时,纪红书与秃鹰两人却至外而入,四处在厅口簇挤片刻,纪红书面带讶色,走了进来。

纪红书笑道:

“我听秃鹰告知,又有人潜入府中?这几日,东府倒是热闹得紧呀!”

一对眸子在众人脸上转了转,望向我时,唇角生笑。

众人心情沈重,没人理会纪红书的说笑,宋恣道:

“雀使,你来得正好,娘娘那边,可还安妥?”

纪红书道:

“西边府上倒没什么动静。娘娘认为东府处理催债一事很是妥当,要你们放手去干,有何为难,再告诉她!——喂,你们一个个摆出死人脸,却是何故?”

宋恣沈着脸,择要述了一番,纪红书吃惊道:

“怨憎会?这下你们惹下大麻烦了!从来怨憎会索仇,不计代价,不死不休,江湖上,怨憎会向为一大禁忌,你们怎会触这霉头?”

我暗下皱眉,忖道:

“怎地一提怨憎会,人人色变?当日连护法也是只听其名,便什么都不顾了,一心只想着逃躲。这怨憎会到底是何来头?我在师门时却从未听过。”

只听宋恣道:

“……我们也在奇怪,不知哪处惹上他们了,以至他们上门索仇?”

说着,环视众人,意似相询。

初时我亦坦然随宋恣目视众人,待见众人齐齐摇头,突然脑中生念:

“——哎哟!糟了!不会是因怨憎会追索连护法,而累及贾府的罢?如此说来,这个麻烦,不是他人,却是我惹来的!”

想到这里,嵴背生汗,如受针砭,不免心气难安。

我心上犹豫,正不知是否要说出连护法避身于贾府一事,众人却无一人留意我,辕门兽笑道:

“三哥不必多疑了,弟兄们这十多年,手上比吃素的人还干净,除非是早年策马杀敌,那就无法计论了!”

纪红书道:

“怨憎会也是有理规、论是非的,并非谁有宿怨,皆可成为“贞苦士”,兵灾天祸,无法细究“孽主”,也就难以入册追讨。

”京东人语沈吟道:

“莫非……又是杜将军神志不清时惹下的怨债?”

纪红书点头道:

“这……倒极有可能,怨憎会不像东华派,索仇只对那死鬼本人,怨憎会的追讨,虽不能说株连九族,但怨报“孽主”满门,却正是其施于“孽主”的所谓“八苦”之一——“爱别离”,故此,因那死鬼作孽而迁怒东府,在他们看来,是堂堂正正、顺理成章的。

”纪红书这么一说,我愈觉不安,心道:

“迁怒!不错的,怨憎会只怕不知连护法与贾府的关系,见她藏身于贾府,定然以为她与贾府渊源极深,故此将贾府一道併入怨报之列了。”

胡九似乎早已忍耐许久,此时忍不住怒道:

“好么!他们要来便来,难道咱们东府怕了他们不成?在这里瞎猜乱想,终是没个头绪,不如先杀上他们巢穴,倒落个痛快明白!”

纪红书冷笑道:

“他们找你们容易,你们寻他们可就难了!怨憎会自比厉鬼,藏于九幽之地,最擅潜迹隐踪,这也是他们难惹处之一。”

关西魔今日出奇的镇静,并未像往日与胡九惯相唱和,这时朝纪红书一瞪眼,道:

“喂,看来你对怨憎会知之甚详嘛,何不为我们解说一二?”

宋恣也道:

“不错,我等也是因“怒汉”吴刚,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专事索仇的门派,一向只知他们难惹,对其行事规矩、过往来历,却仅凭传闻,所知有限。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如今既然对上了,对其了解多一些,便多添些胜算,还请雀使多多赐教!”

纪红书咯咯笑道:

“哦?那么,这算是你们东府向我真武教求援么?”

宋恣怫然不悦,道:

“雀使如不愿相告,那也罢了!”

纪红书笑道:

“江湖上,罕有知道怨憎会底细的,仅凭此秘辛,拿去春秋阁卖了换钱,也值千金,难道连一句好话都没有,就这样白送给你们么?”

我身受其害,知道纪红书最爱拿人短处,以作戏笑,当下目中神光一凝,道:

“雀使想听什么好话?要我东府低声下气地求告,却是休想!”

众人齐声喝彩:

“少主说得没错!”

满堂声朗,豪气激盪。

纪红书一笑,道:

“果然新官上任,气象大不一般,罢了,你们的几句好话在我眼里也不值钱,听说你们东府往后要大做买卖,我就以一事与你们交换,替你们开张头一笔交易,如何?”

京东人语道:

“雀使请讲!”

纪红书道:

“秃鹰由本教所派,却接连两番失职,此事你们不免又要拿来说嘴,本座却不爱听你们聒噪,这样罢,秃鹰撤回本教,闭门潜修,以完其“心目神通”憾缺,之前秃鹰的错失,往后你们闭口休提,不得指摘一句,怎样?”

秃鹰这个讨厌鬼,我巴不得眼不见为净,闻言喜出望外,笑道:

“雀使既有此商请,敢不遵命?便都依你!”

秃鹰自从被那读灵者侵体,浑如女子遭失节之辱一般,整个人郁郁不欢,彷彿变了个人似的,此时迈前一步,庄容作揖,谢道:

“公子,秃鹰不才,有亏职守,回教中后,当加紧练功,他日再来效劳!”

我暗道:

“不必了!”

面上却笑:

“辛苦了,此去若能功成,你的修为必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是一喜!”

京东人语嘿然作笑,道:

“雀使不是因本府大敌当前,故先脱卸了职责,以置身事外罢?”

纪红书怒道:

“你们东府果然小人多!本教受娘娘重托,秃鹰离去,我自会另外派人担任公子护卫,岂能说畏敌避责?”

京东人语欣然道:

“若如此,则是亢某失言了!”

纪红书见京东人语滑头得紧,斥之即改口,不由一怔,随即笑道:

“亢总管不愧是“六指神算门”出身,时时打着小算盘,哼!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东府里就数你滑头!本座也懒得与你计较了。

好罢,要说怨憎会,本教藏经楼倒有秘册记载,记的是……”

正说着,倏地停住,凤目一瞪,若有所待。

顷刻间,众人也听到声息,默声寻视,只觉厅中地面微震,几上茶水摇晃,随即,震动愈烈,地底彷彿有潜涛远袭而至,

“咯”的一声,一块青砖突然翘裂。

“好大的声势!”

霍姑娘、宋恣、京东人语飙然而动,各掠一方。

纪红书则守着一动未动,提掌凝视前方地面,口中喃喃:

“说曹操,曹操到,来得恁快!”

宋恣怒须飘动,喝道:

“怨憎会贵客既来,何不现身一见?”

只听“咯、咯”数响,厅中又有几块青砖翘起,地面如肿破了一大包,胡九陡然沖身而起,愚公拳半空借势,

“彭”的一声,一拳击地,砖屑四飞,尘土飞扬,厅中陷下一洞。

“胡九!宋三郎!霍锦儿!綵衣雀使!你们几个,不要误会!我要出来了!——他奶奶的,总是好心没好报!”

地底那人吁吁喘道,彷彿累得不行,声音好似被人摀住一般,听来又远又闷。

此人身在地底,却能越界视物,认出厅中数人,当真了得!亏得他居然叫得出霍姑娘的全名,我方知原来她叫什么“锦儿”?嘿,倒像小丫头的名字。

“阁下是谁?”

宋恣沈声问道。

那人一时却未应声,厅中洞陷处倏地两旁一分,裂开一道大缝,宋恣、纪红书几人戒备着围了上去。

“呵!”

我座旁突然窜出一人,头面一抹,龇牙一笑,我唬了一跳:

“是你!”

宋恣几人扑空,上了一当,闻声瞬即回身掠近,作势扑击,那人一闪,躲在我身后,我伸臂一拦:

“且住!来人是位朋友!”

霍锦儿神情一松,唇角泛笑:

“难怪了……普天之下,也只有他这家的遁法才喜欢搬弄声势,搞得惊天动地,好像蛮牛翻地似的!”

纪红书瞇眼辨认,道:

“长得这么丑……又这么矮、这么胖,莫非是五通……”

矮胖子言老三跳了出来,连连蹦起,怒吼声声:

“你说谁丑,谁矮?!”

纪红书皱眉略退:

“越发是了,脾性又不好——定然是传闻中让拜庙妇人断却淫念的五通侍者了?失敬!失敬!”

宋恣冷声道:

“言老三,你不在庙里等冷猪肉吃,却跑到我东府来捣什么乱?”

原来几人彼此都相互认得,我不由好笑,道:

“矮胖子,你这么着急赶来,莫非那边府上有什么事?”

矮胖子悻悻道:

“好心来给你们报信,却审犯人似的——老子不干了,等你们来求我再说!”

身子徐徐沈下,便欲开熘。

京东人语喷声喝道:

“强留佳客宴王孙,巖上余花落酒——樽!”

起首的念句,嘎如鸡唱,聒耳难闻,当真是“破口”之吟,待“樽”字吐口,陡然嗡声震堂。

矮胖子掩耳不及,呻吟一声扑倒,地行术当即告破,举首大骂:

“你奶奶的,亢竹竿!你这是行房时泼冷水——干的绝户事!”

京东人语微笑:

“贵客既来,如何速去?”

我拎着矮胖子耳朵,将他提起:

“究竟什么事?”

矮胖子龇牙咧嘴,喘道:

“你们都知道了……何用我多说?没错,是怨憎会!”

众人闻言色变:

“怎么,怨憎会在那边府中动上手了?!”

矮胖子道:

“我赶来之前,府内所有鸡犬俱亡,连厨间买来的活鱼也未能倖免,异变突发,府中大乱,诸多全真教道士团团直转,没个屁用,只有老子我,精明能干,发觉敌踪,嘿嘿!”

纪红书急道:

“哎哟,这是“畜警”!乃怨憎会的惯行手法,欲使孽主不得安宁,妄念频生,猜疑纷纷,忧虑牵挂,烦恼重重,正是八苦中属于“五阴炽盛”的部分!”

事情越发摆明了!怨憎会袭击的目标以那边贾府为主,这头东府只不过受其波及,看样子,怨报上门,果然是因连护法引起的啊!再细一想,役物者以鼠窥府,为何偏偏会选择一个无足轻重的大丫头蓝蓝的居处呢?当然不是彼时閤府上下,只有我的偷香窃玉之举,乃是“异动”,故此引得役鼠窥探,役物者多半是尾随小菁到的东府,役鼠才会从其院中窜出!既知根由,内愧于心之下,我愈发焦急,贾似道行途遇刺、府中先后有丫鬟、姨娘遇害,那边贾府近日本就有仇家窥视,如今添上这怨憎会,越发危迫眉睫了!情势险急,刻不容缓,我断声喝道:

“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前往施援!”

当下,纪红书因惦念贾妃在彼,担心有什么闪失,片刻也不敢停留,迳与秃鹰如飞赶去了。

余下众人,皆知事态危急,略作商议,便定计分派:关西魔、辕门首率领诸人弟子及众健僕,留守东府,以防不测,并负责联络东府旧属,于临安城遍佈眼线,盘察怨憎会踪迹;霍锦儿精通异术,应变需用,改派吴七郎护随陆小渔回门;陆小渔回门之事不仅不变,索性连浣儿及疏离内院的几家眷属也遣发随行,因玉渊阁那边倒更安妥,正可减轻东府护卫之责。

我与霍锦儿、宋恣、京东人语、胡九等人加上矮胖子言老三,则前往西边贾府施援。

本来,东府昨日才刚定策,欲疏离江湖争斗,全力敛财,如今只好先应付眼前一关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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